《红楼梦》 ：一坛储存了二百多年的好酒

作者：黄山（旅日作家）

编者按：本文摘自国内知名红学家黄山（旅日学者黄山）早年在新浪和喜马拉雅电台等多处的《红楼梦解密》系列红学讲座原始实况录音片段编选，讲座内容包括：《论尤氏》《论曹雪芹的起名艺术》《论林黛玉》《论紫鹃》《论司棋》《论晴雯》《论刘姥姥》《论王熙凤》《论秦可卿》《论红楼梦这坛酒》《论袭人善到极致终有好归宿》《论林黛玉这支被扭曲的玫瑰》《论薛宝钗》《论贾宝玉一个"情"字》《论李纨用诗意解脱枷锁》《论尤三姐殉情悲剧的根源》《论男人娶妻缘何多选薛宝钗》《论红楼梦后四十回》《论贾宝玉林黛玉不合拍的原因》《论细节暴露妙玉暗恋贾宝玉》《论袭人对贾宝玉的爱》《论薛宝钗林黛玉谁更强势》《论王熙凤的幽默》《论贾宝玉薛宝钗的夫妻关系》《论曹雪芹雅俗共赏的艺术》等等。在此将摘录部分片段陆续登出，以飨读者。

在我的心目中，《红楼梦》就像一坛储存了二百多年的好酒，令人闻着酒香就陶醉了。

这是因为，每每阅读《红楼梦》，总能够与香气四溢的美酒相遇。

《红楼梦》里的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多得像是永远喝不完。

因此，我完全相信曹雪芹一定是一个“善饮”的人。

通俗点讲，就是曹雪芹是一个能喝酒、喜欢喝酒、擅长喝酒的男人。

而碰巧，这个能喝酒的男人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这就使喝酒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因为，作家把他对酒的认识、理解，都融入到了自己的作品中，使《红楼梦》这部杰作更加丰富多彩，引人入胜。

显然，曹雪芹不仅喜欢喝两口儿，而且是能够把喝酒这种生活化的行为进行艺术化的升华。

但是，我认为曹雪芹不可能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更不可能是一个长期酗酒的酒鬼。

有的学者和传记作家把曹雪芹描述成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甚至把曹雪芹的贫困潦倒、英年早逝也归咎于他的所谓的“嗜酒如命”上，我认为这些都是缺乏事实依据的猜测而已。

我认为，曹雪芹的坚守，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社会环境中，那样一个家庭背景下，更显得尤为可贵。

曹雪芹的贫困潦倒，正是因为他勇于坚持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并心无旁骛地将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毫无保留地放在创作鸿篇巨制上的必然结果。

曹雪芹的英年早逝，与他长年累月地呕心沥血的创作状态有关，是积劳成疾所致。这两个方面，根本与他的所谓的“嗜酒如命”无关。

有谁亲眼见过曹雪芹整天喝得晕晕乎乎，还在那里伏案疾书？又有谁亲眼见过曹雪芹长年累月酗酒到了离开酒就不能活、不能创作的地步？又有哪部文献详细记载过曹雪芹“嗜酒如命”到了完全是个酒鬼的地步？

有学者搬出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案例”试图证明曹雪芹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其实，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个逻辑上的错误，或者说，这种推论完全不符合严格的逻辑。

首先，“举家食粥”不能证明是因为曹雪芹的所谓的“嗜酒如命”造成的，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

其次，“酒常赊”也不能代表曹雪芹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酒常赊”的意思，仅仅说明曹雪芹喝酒时没有现钱，经常赊账而已。即使是一个经常饮酒的人，只要不过量，只要没有到了离开酒就不能活得地步，恐怕是不能戴上一顶“嗜酒如命的酒鬼”帽子的。

我很难想象，一个酒鬼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一辈子倾注到一本书的创作中，而且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也不是一本随意写下的书，而是一部历经长久岁月打磨出的世间罕见的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人情小说作品”、“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的不朽的巨著。

世上可能会有天天喝得酩酊大醉，还能够悠然创作文学作品的作家、诗人，可我绝不相信《红楼梦》这样结构复杂、内涵博大、思想深邃的不朽巨著出自一个酒鬼之手。

我认为曹雪芹的喜欢喝两口儿，不单纯是喜欢喝两口儿，更不是酒鬼式的馋酒，与我们平时在市井里遭遇的喜欢喝两口儿的芸芸酒徒有天壤之别。

俗话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似乎随意泼洒美酒，让整部《红楼梦》处处散发挥之不去的酒香，其意我认为也不在于酒本身，而是通过各种美酒和各种饮酒场合来抒发对人生的感慨与领悟，或者烘托红楼里的主人公们不同的境遇与心绪，也隐隐地向我们透露和预示饮者的性情与命运。

据中国红学会副会长、著名红学家胡文彬的研究统计，120回的《红楼梦》里有91回写到酒和饮酒，提到酒的地方多达603处。

我的研究统计，与胡文彬的研究统计稍有出入，就是《红楼梦》里提到酒的地方有588处。

我也注意到，《红楼梦》里的酒的品种，也丰富极了，在当时那个时代，名气大的，有桂花酒、菊花酒，还有绍兴酒（黄酒）、惠泉酒，还有屠苏酒、果子酒，还有合欢花酒、玫瑰露酒，甚至还有红葡萄酒等。

由此我断定，曹雪芹不仅是个“善饮”的人，而且是一个对各种名酒好酒都很在行的懂酒、爱酒的“老资格”的酒仙。

例如，在《红楼梦》第八回里，曹雪芹借薛宝钗的话给我们普及了关于冷酒不能喝的常识——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薛姨妈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安排的喝酒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令人目不暇接：什么生日酒、祝寿酒，什么过年酒、过节酒，什么接风酒、待客酒、饯行酒，什么贺喜酒、祭奠酒，什么赏花酒、赏月酒，什么赏戏酒、赏舞酒，什么赏灯酒、赏雪酒，等等。

总之，喜怒哀乐，全都离不开酒。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伟大诗人李白与酒的关系，什么关系呢？我用李白的诗来举例。李白在《月下独酌》中写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白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斟一壶美酒，独自一人小酌。民间有“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说法。

瞧，伟大诗人与酒的关系何其密切！但是，没有谁会认为李白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吧？

在我看来，美酒，对于有些诗人、作家来说，也是一首诗，一首好诗，一首能够激发促进创作灵感的好诗，关键就看诗人自己如何理解和怎么去做这首好诗了。

所以，我认为《红楼梦》酒香四溢的根源，在于美酒的香魂已经入了曹雪芹的骨髓、灵魂了，笔下才哗哗啦啦流淌出风情万种的涓涓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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