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对不起，没来得及成为可以与你开各种玩笑的朋友

原标题：​品读｜对不起，没来得及成为可以与你开各种玩笑的朋友

*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11期内容

在与Senler相识之前，我逍遥地生活在一片随性而骄傲的天空下，周围满是人们的艳羡与称赞。因为我拥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样貌、才华、金钱、触手可得的玩物，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以上那些不过是我编织出的虚拟故事罢了。我只是个还未成年的高中生，家境普通，父母收入尚可，但远没到富有的程度；本人样貌虽佳，也并不似明星；才华嘛，这东西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明确的定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自己王国里的妄言而已。

初次接触“密码语”还是在初入高中之时。想来那时一定是处于青春期的我，还没有看清楚生活的本质。一成不变的日子太过刻板，程式化、固定化的学习和生活方式，也使人缺少了应有的激情和冲动。于是我渴求一片属于自己的王国：这里没有愚昧的顺从，没有咄咄逼人的权威，没有各路传言甚嚣尘上……这里，只有自由。

那种“密码语”并没有确定的文字和规定的读音，而是随某种情绪描绘出的一个个符号，对它感兴趣的人几乎还没过万。但，我找到了它，然后开始创建属于我的世界。

我注册了域名，建立了网站，里面是我谱写的蓝图和设计的明天。

“天真。”突如其来的留言让我惊愕了片刻，是同样的“密码语”，署名Senler。不过这无所谓。我思考了一下做出回复，“也许，这里根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又觉得有些好笑，遂取消了留言板。

可是收到那个留言后仅隔一天，我的网站却被停用了。

为什么？我几近崩溃地打下许多文字，随后又一一删除。我想到了Senler，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Senler，那是我理解的“密码语”中虫子的意思，我想，一个拥有这样名字的人该是多么糟糕啊！

我忍不住键入了数不清的关键字，终于找到了这个留言人的网站。但我真的很意外，他的网站看起来十分干净——漂亮的风景贴画，设计简洁的文字。点开网页链接，全是美好而绚丽的景物照片，很单纯的样子。一幅幅点击进入，里面均是家常式聊天，在那个年纪的我看来全是无聊的废话：“今天是个好天气，真想去放风筝。” “夜晚雨后的天空，闪亮的明星里会不会有一颗流星呢？”“听说了一个关于萤火虫的故事，美好而又悲伤，很想我死去时也有它们在身边陪伴。”

不知为什么我脑袋一热，竟在后面做了回复：“真有那一天的话，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在你的葬礼上，散放这辈子加起来你都没见过那么多数量的萤火虫。”署名Kanny，“密码语”的意思是“神”。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我们开启正式交往模式的契机。之后，我继续着自己如常的生活，也继续创造着仅属于自己的语言，但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很是期待着Senler能给我回复。

3天后，我再次登录Senler的网站，看到网页中添加了新的链接，还有密码设置：“请输入你的名字。”我在键盘上敲下Kanny，点击确定，然后惊喜地发现，直接进去了。

“很荣幸收到你的第一次留言，竟是一个如此棒的约定。为了这个约定，我会把自己的葬礼安排在晚上。所以谢谢‘神’先生，请你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承诺哦。”我看到了这样的回复。

可是慢着，“神”的后面有必要加上“先生”吗？这个念头仅一晃而过，我立刻发出不友好的询问：“为什么举报我的网站？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事。”

对方很快做出回应：“不是我。”

“不是你？那么，可还记得那天的留言吗？‘天真’……”

“是我的留言。但我确实没有对你做过其他事情。”

我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我看过你拍的的照片，好看到无法相信那会出自于一只丑陋的虫子之手。”

“谢谢，我也觉得它们很棒。”又是一个礼貌的接应。

这让我很是气恼，但之后无论我发出怎样的质问，对方都大方地接受，并一一回复，态度温和而又不卑不亢，倒显得我像个十足的蠢蛋。

“你今年多大了？”对方的突然发问，让我有点措手不及。难道他猜出我只是个高中生了吗？“随便问人年龄不太礼貌吧？不过我并不在意，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回复得多少有点心虚。

这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复：“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祝你快乐！”

我看看表，已经中午了。关机前，我默默地把他的网址保存下来。

后来的每一天，我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跟他在网上对话，我被他的淡然、温和与无限度的包容吸引着，慢慢的，从聊天气到聊我都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以及对目前生活和学习的态度，随性自由、不管章法、没有任何束缚的神聊。

我知道了他与我并不在同一个国家；知道了他钻研“密码语”已经许久；知道了他喜欢星空，尤其喜欢萤火虫曼舞在身边的夜晚；知道了他之所以取名Senler，是因为觉得虫子比他自己更自由。

我也告诉他我的喜欢：我喜欢阴雨霏霏的天气，喜欢在那样的天气里做一切想做的事情，而且效率极高；告诉他我虽然不喜欢虫子，但喜欢他给自己起名Senler并且赋予虫子的那份自由；还告诉他Kanny是全天下最自由的物种……慢慢地，我被他所展现出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开始对未来有了越来越明确的方向，对人生有了比较具体的规划，也对自己过往的可笑言行有了正确的思考，再没有去开垦过那个所谓的“王国”了。

后来，我告诉他，很想要见见他。

“你当真？”他问。

“神从不开玩笑。”我认真地回答。

“哈哈，可是能否开玩笑，恰是衡量两个人亲密程度的一种好方法呀。”

又被他“算计”了。可是我很开心。

我忍不住猜测起对方的年龄、容貌等，从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成熟度，以及他网页里那些美丽的风光照，我让自己相信了这个未曾谋面的Senler，应该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或者说，那是我的期待。

而他，一定想象不出我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因为他一直叫我为“神先生”。想到这些，我悄悄地笑了，打出一行字：“期待与你见面的一天，也许我们真能成为可以开各种玩笑的朋友。”

可是这次，他并没有接应我的话。之后也没有。

我开始担心起来，或许他并不英俊也不够年轻，生活中的种种也不一定如意？人们常言“见光死”，他之所以不敢与我相约见面，是害怕失去我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吗？

于是再上网与他交流时，我刻意避开关于“见面”的话题，试图把刚刚萌芽的这种美好期待删除掉。但我失败了，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Kanny。

觉察到我在努力维护自己的尊严， Senler也摆出了相同的姿态。

时间，在我盘根错节的复杂情感中，很快过去了。

我依然继续着自己的人生。从每天都上网给他留言，到后来的每月一次，最后因为高考前的各种忙碌，我们甚至一年都没有一次较长时间的对话了。

当一切落定，我握着Senler所在国家一所大学的offer，坐在电脑前，打开已经久违的网页，想让他分享这份惊喜。我一直认为，这样的幸福时刻应该是属于我们俩共同拥有的。

“请打开这个链接，里面有我给你一封邀请函。”突然跳出来的一行字，在我的眼前清晰地展现。

我快速回复：“关于什么？”

好一会儿，对话才又连接上：“我的葬礼。”

长达11小时的航行以及那个令人无法不震惊和伤痛的消息，让我身心俱疲，但我还是精心打扮了自己。尽管知道Senler可能已经看不见了，我仍然想要展示一份尽可能完美的友情。手里那张单薄的卡片简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我只有见到，才会相信那是真实的。

这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澄澈的空气让人感到舒爽。我仰头看天，发现夜晚的星空真的很美。

葬礼正在一个草坪墓地举行。我随前来与Senler做最后告别的人流走到棺木前，眼睛定格在她的遗照上。来之前，我已经知道Senler是一个瘫痪多年病卧在床的老太太，却未想到照片上的她笑得如此温柔又灿烂。我好像看到她优雅地朝我走来，说：“Kanny，对不起，我没来得及成为可以与你开各种玩笑的朋友。”

我打开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盒子，一只一只的电萤火虫须臾而出，继而漫天飞舞，闪闪烁烁地把Senler的棺木装点得如梦似幻。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像个疯子一样求到了那个小店里售卖的全部电萤火虫存品，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约定。

在这场让我久陷其中不愿醒来的梦里，我笑着跟Senler一遍一遍说着：“神从不开玩笑。”然后，捂住眼睛，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原标题：《那年，我们的萤火》

作者：草莓巴菲

责编：张子晴 / 校对：秦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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