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一方

原标题：在秋一方

□黄仁兴

过了白露时节，当充沛的水分和热量让生命勃发到极致，大地的容颜开始变色。清晨傍晚，凉风阵阵；远山近水，绚烂多姿。一下子就感觉到秋天真的来了！

与浮浮袅袅、火烧火燎的盛夏不同。深秋在天地间展开，慢条斯理、风情款款，像一位丰满的模特，静静地依偎在黄昏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2500多年前《诗经》里的诗句，描画了芦苇苍苍、露水结霜的深秋景象，为秋天“立此存照”。唐代刘禹锡在《秋词》里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诗人心里的秋天，天高气爽、万里晴空，比春光都好。

古诗中的秋天总有些缥缈，现实里的秋天才有棱有角。记得小时候在乡下，一到秋天，金黄的谷穗谦恭地起伏于村前的田野，风吹稻浪沙啦啦响个不停。村边坡地里的番薯、木薯，也按捺不住争先恐后往外探头，将泥垄拱起一道道裂痕。于是，整个村野沸腾了，男女老少齐登场，穿梭于阡陌间，与金黄的稻田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秋收画卷。

每当农忙时节，学校会放上十天八天的农忙假，连尚在读小学的孩子也会参与干些农活，比如，帮大人将谷禾从稻田搬回晒谷场，均匀地铺成圆形，然后把连着石碌的牛轭套在牛的肩上，随着“驾、驾、驾”几声号令，七八头大水牛便拉着石碌在晒谷场上转圈圈，给谷禾脱粒。

小时候最难忘母亲做的芋头糕。为了奖励孩子们，也是为了慰劳一下大人自己，忙完农活后，母亲都会做芋头糕。我们村子背山面海，物产丰饶，母亲早早就准备好糯米粉、芋头、咸虾等食材。母亲做芋头糕很讲究。先将上好的芋头去皮切成粒，然后把芋头和糯米粉装进铜盆，再加入五花肉、花生仁、咸虾、油、盐等配料拌匀，放在柴镬里蒸上大半个小时，再撒上葱花和芝麻。芋头糕上镬时，一股浓郁咸虾香味扑面而来，大家赶紧趁热下筷，享受一顿山与海的味觉“盛宴”。

秋天摘野果也是件很快乐的事。每年入秋以后，村子后面那一大片稔子树、山竹树和沙糖树逐渐进入成熟期，村里的孩子就野了，三五成群钻进树林里去摘野果。稔子是这些树里面果期最长、熟得最早的，有一首顺口溜：“六月六稔子逐粒熟，七月七稔子熟到骨，八月八稔子通山散，九月九稔子甜过酒。”秋天一来，稔子就漫山遍野，紫红乌黑，直至中秋节前后，果期才算结束。接着，山竹子逐渐成熟，鸡蛋般大的果子从绿色变为橙黄色，掰开果皮，露出橙色的果肉，往里咬一口，满嘴酸甜，牙齿也被染成了“大金牙”。

沙糖子熟得最迟，也最难摘。沙糖树二三十米高，枝叶婆娑。小心翼翼地爬到树杈上，把树梢拉近身旁，一边把红豆大小的沙糖果往嘴里送，一边往衣服口袋里装。不知道沙糖树的学名叫什么，因为它的果实酸酸甜甜的，软软的内核一咬就破，咀嚼起来软绵绵的，有点像嚼红沙糖。

村后这片给孩子们带来无穷乐趣的树林，被村里人视为命根子。我到外面读中学的那年，为了保护这片“风水树”，村里闹出一件大事。据说，有两名外地木匠，看中了村里那棵百年大沙糖树，便在月黑星稀的夜晚带着钢锯过来盗窃。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行为，被住在附近的老村长所发现。老村长对他们紧追不舍，经过一道坑沟时，不慎摔了一跤，跌崩了一颗门牙。从此，老村长成了村里的英雄。

今年国庆长假，村里举行外嫁女回娘家活动，我也赶回去凑热闹。几百人的村子，大家聚在一起讲旧时，谈当下，侃明天，人人脸上洋溢着温暖幸福的笑容。我和儿时的几位玩伴，特意来到村边的墓地给老村长献上一束鲜花。

村庄、田野、山林于我而言，是养育之地，更是精神家园。如今，我已年过半百，走在岁月之秋，重返温馨故土，仿佛又回到快乐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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